这是一首很古老的印尼民歌,80年代初,翻译家林蔡冰即把它译成中文,朱逢博又在此基础上唱了马来-中文版,此后翻唱不断。最近十几年,南宁举办东盟博览会,顺势也带出本土特色——民歌节,两会一节期间《划船曲》更是在大小晚会上被多次翻唱,然而其中最优美、最令人怀念的版本当属著名归侨歌唱家陈蓉蓉女士演唱的马来语版。凑巧的是,我在千里之外大学图书馆的旧书库里,翻找出一本鹅黄色硬精装的《印尼歌谣选》。书籍年代久远,繁体字印刷,由于保管不善,内页早就被虫蛀得千疮百孔,一打开就直往下掉渣。这本书里有收录《划船曲》,但似乎收录不全,只有四行,与林蔡冰的翻译比起来,明显少了润色痕迹,但格式对得整整齐齐。(当时忘记拍照片了,下学期回去看看能不能照一张)
《划船曲》是我很喜欢的歌,调子简单,非常好上口。约一年前我用口琴吹过这首曲子,磕磕绊绊,节奏也没太对,但却是我用口琴学会的第一支歌。前两日我和母上大人在钢琴上轮番演奏《划船曲》,听得耳顺,更是越来越觉得好听。其实几年前我在托管的博客上就写过一篇关于《划船曲》的小短文,那时候我还只听过朱逢博版,后来经过另一位博主“浪沙美丹”的指点,才对这首歌了解更多,当时真的十分感谢啊。现在打算把当年那篇文章做些整理,融合到本篇中。
令我感到很奇怪的是,《划船曲》的马来文歌词在中文网站上不难找,但若拿歌词、曲名去google上搜索,条目不说没有,但却很少。在youtube上能找到一些演出视频:视频1 视频2 视频3 视频4 分别是一人独唱、加入现代元素的改编、多人乐队演奏以及keroncong形式演唱。
现在我们先来看《划船曲》的马来文歌词(个人翻译,因为只是粗通,还需借助字典,只求符合原文,不求修饰;如有错误,欢迎指出):
Laju Laju
Laju laju perahu laju
把那小船快快划起
Laju sampai ke Surabaya
快去到那苏腊巴亚
Meski lupa kain dan baju
就算忘记布和新衣
Jangan lupa kepada saya
可不要把我给遗忘
Laju laju perahu laju
把那小船快快划起
Laju sampai ke Surabaya
快去到那苏腊巴亚
Meski lupa kain dan baju
就算忘记布和新衣
Jangan lupa kepada saya
可不要把我给遗忘
Dari utara datang angin sibu sibu
北面吹来强风阵阵
Juru mudi putar haluan
舵手急急调整方向
Meski lupa kain dan baju
就算忘记布和新衣
Jangan lupa kepada saya
可不要把我给遗忘
Dari utara datang angin sibu sibu
北面吹来强风阵阵
Juru mudi putar haluan
舵手急急调整方向
Meski lupa kain dan baju
就算忘记布和新衣
Jangan lupa kepada saya
可不要把我给遗忘
看网路上的各种文章,《划船曲》普遍认为是Ambon(安汶)歌曲。安汶位于马鲁古群岛上,亦是马鲁古省的首府。其实不只是《划船曲》,另一首耳熟能详的《哎哟妈妈》(Ayo mama)也是来自安汶。歌曲中还提到了一个地名,Surabaya(苏腊巴亚),也译作泗水,是印尼的一座大城市。《划船曲》单从歌词上看,是一首送别之歌,意在叮嘱对方即使到了繁华地带也别把家乡亲人遗忘。美国有位英文教师兼翻译家Burton Raffel(伯顿·拉菲尔),他曾在50年代中期前往印度尼西亚的苏拉威西岛一带教授英文。回国后,拉菲尔于1988年将自己多年来对诗歌译介的研究集结出书,即The Art of Translating Poetry。在这本书里,他就提到了当年在苏拉威西教英文的一段经历:当他向学生告别的时候,学生们为他唱起了一支歌。
Laju laju perahu laju 把那小船快快划起
Lajunya sampai ke Surabaya 快去到那苏腊巴亚
Lupa kain dan lupa baju 就算忘记布和新衣
Tapi jangan lupa kepada kami 也别把我们给遗忘
拉菲尔说,这是一首pantun,按照正常的格律,最后一行应该是saya(我),而不是kami(除对方之外的我们)。学生为了让歌曲更符合当时的情境,便做了一些修改。
我们比较拉菲尔的这一段和之前贴出的歌词,确实是大同小异。那么他说的pantun是什么呢?
Pantun,通译“班顿”,这是马来地区非常古老的一种韵文体,格式为abab,即第一行和第三行,第二行和第四行押韵。观察上文贴出的歌词,可以看到第一行laju和第三行baju、第二行surabaya和第四行saya是押韵的,同理可以去看其他班顿。因为长度多为四行,班顿也被称作四行诗,pantun empat kerat。关于班顿的起源和形成时间,许多学者各执一见,有说受印度影响而生成,也有人认为班顿是完全的马来文化。但班顿和许多国家、地区的早期诗歌形式确实有很多共同点,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的起兴手法,以至于有不少学者用诗经和班顿一起做比较研究。四句的班顿,前两句用来起兴,后边的两句才是真正吟咏之物。而起兴所用的事物,又是深深浸润着热带地区的椰风蕉雨,为特色鲜明的风物。我拿大家比较熟悉的Ayo mama来举例:
(新浪博主sri-maharaja的博客里翻译了Ayo mama的歌词,相当完整。下面就参考他的翻译)
ayam hitam,telurnya putih
黑羽母鸡,生蛋白粒粒
mencari makan,di pinggir kali
到河边寻食,蚯蚓在土里
sinyo hitam,giginya putih
黑肤情郎,牙齿白粒粒
kalau tertawa,manis sekali
开口笑一笑,甜到我心里
……
wangi harum,bunga di taman
鸟语花香,花开在园里
bunga di taman,putih melati
花开在园里,纯白的茉莉
badan kurus,bukan tak makan
朝思暮想,茶饭也不理
kurus mamikir,sijantung hati
我废寝忘食,都是为了你
这里的第一段,首联拿“黑羽母鸡”(ayam hitam)下白蛋来起兴,次联很自然地过渡到“黑肤情郎”(sinyo hitam)的一口白牙,取颜色上的关联;但是第二段用花园和茉莉来起兴,似乎又和次联“茶饭不思”没多大关系。关于班顿首联与次联之间的关系,学界向来没有定论。争论可参考马来西亚沙巴大学罗国安和沈紫娟合著的马来班顿体和土生华人班顿体比兴中的自然物象。
班顿通过对唱等形式在民间流传。据黄慧敏的新马峇峇文学研究,由班顿唱出的歌谣,被称为Dondang sayang,sayang有“爱”之意,所以dondang sayang可以理解为情歌,但歌咏内容却也不局限在爱情上。这些描述令我想起广东沿海一带的咸水歌,同样是靠海而生,同样的吟咏情思,不知它远方的马来歌谣有无关联呢。
说到班顿,不得不提起这么一部著作:Pantun Melayu。它的作者是大名鼎鼎的南洋研究学者R.O. Winstedt(温斯德)和R.J.Wilkinson(威金森)。温斯德生长于牛津,又从牛津大学毕业。此后他前往马来亚就职,大量学习马来的语言和文化。而威金森是一位希腊领事的儿子,毕业于剑桥大学,也在马来亚工作。这两人对马来的历史和语言都怀有极大的热情,共同的爱好使他们一拍即合,在后来的岁月中一起研究著书。这本Pantun Melayu已申请,但刚刚到手还没来得及看,真是期待这本做pantun研究的人必看的书呢!
欲了解更多,可以看以下文献:
Syair and Pantun Prosody, by Phillip L. Thomas
50年来的南洋研究,许云樵